一听说章朴,杨善的脸色刷一下就变了。
但是杨善已经触怒了皇帝,此时局势的发展,已经由不得他了。
陈循乃是连中三元的超级天才,又已为官数十载,对这些旧事典故自然是信手拈来,于是不待杨善有所反应,便抢先回道:
“启禀陛下,章朴乃永乐二年二甲进士,后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参与编撰永乐大典。
方孝孺死后,章朴因收藏方孝孺文集,而被逮捕。
其在狱中,因向狱友透露,家中还私藏有方孝孺文集,未能及时销毁。
其狱友将章朴举报,得以复官,章朴却因此被杀。
章朴之第章宗简击鼓鸣冤,愿以身代兄之罪,一并被诛。”
朱祁钰满意地点点头:“章朴误信小人,真是可悲可叹。方孝孺才华横溢、名满天下。章氏兄弟对方孝孺之文集以命相护,此大义也。
内阁拟旨吧,为章朴、章宗简兄弟二人平反。
追赠章朴为翰林院侍读,追赠章宗简为中书舍人,并遣官祭之。
嗯,听说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杨善刚正不阿、明于儒家礼义,朕就委托杨爱卿代朕祭奠一下章朴、章宗简兄弟吧。”
杨善闻言,一张老脸,顿时涨得通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章朴的那名狱友不是别人,正是杨善。
当时杨善因事下狱,正好和章朴关在一间牢房里。
大家难兄难弟,在狱中相谈甚欢。结果章朴一时不慎,便将家中还有方孝孺文集没有销毁的事实告知了杨善。
结果杨善卖友求荣,以举报章朴,换得了自己出狱,官复原职。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杨善自己也没想到还能被皇帝翻出来。
像周忱、何文渊这样的老臣,听陈循一说,便大体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其他年轻些的朝臣,虽然没经历过那个时代。但皇帝在正旦大朝会,一上来先给四十多年前的庶吉士章朴平反,这本身就十分怪异。
又专门点名让杨善去代表朝廷祭奠章朴,这就更加没头没脑了。
大家再看向杨善,只见杨善满脸通红,冷汗直冒,一副羞愧无法自容的样子。
在场的都是两榜进士,个个都是从千军万马之中杀出来的精英,没有半个人是傻子。
见到杨善如此情态,心中便猜了个七七八八。
等散了朝之后,大家找老资历的前辈们一打听,事情就明明白白的了。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不用等到晚上,杨善的名声就会彻底臭掉。
至于杨善给自己立的忠心事主、忧国忧君的诤臣牌坊,也就算是彻底立不住了。
朱祁钰一出手,就为今天的朝会奠定了基调。
大臣们都已经暗暗下定决心,今天皇帝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千万别去触皇帝的霉头了。
毕竟四十多年前的陈年旧事,皇帝都能给你翻出来。
大家扪心自问,谁是完完全全干净,不怕人查,不怕人说的?
朱祁钰将文武百官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暗暗地点头:这就对了,毕竟又不能人人都是海瑞。大家一追根究底,都不怎么干净。
所以咱们君臣一起踏踏实实过日子不好吗,非得像杨善这样上蹿下跳,何苦呢。
收拾完杨善,朱祁钰又看向石璞和金濂,这两位尚书刚刚回京没多久。而朱祁钰已经很久没上朝,这是第一次与两人见面。
朱祁钰一脸和气地朝二人笑道:“两位爱卿平定东南民变,劳苦功高,辛苦了。”
石璞连忙回道:“全赖陛下圣德庇佑,方能如此顺利地平定东南民变,臣等何功之有。”
朱祁钰摆摆手:“东南民变能够平定,还是因为太上皇果断出兵,众爱卿与前方将士勤劳王事,于我无关。
说来太上皇也真是艰辛,先是要剿灭麓川叛逆,然后又是要平定东南民变,又是要应付西南的苗乱。
最后还要对付被三杨纵容扶持多年,顺利统一了蒙古的瓦剌。
可谓是三面作战,顾此失彼。
哎,想想都觉得大兄这皇帝做的太艰辛。”
说罢,朱祁钰且感且叹,眼泪都下来了。
在场的文武百官,也只得跟着作掩面叹息之状。
政治嘛,很多时候都得演戏和作秀。
虽然朱祁钰演的成分居多,但这话还是说到了相当多大臣的心里。
凭心而论,在大明这四面八方的战事上,太上皇也是欠缺一个公道的评价。
宣宗和三杨挖了这么大一个天坑,太上皇亲政之后没干别的,光是给这些败家子擦屁股了。
好容易刚把麓川收拾干净,结果宣宗和三杨埋下的瓦剌这颗大雷,紧接着就给炸了。
太上皇在军事上,固然是志大才疏、进退失据。但是宣宗和三杨留下的那套东西也是真坑。
尤其是山西,但只三杨的亲信们能经营得稍微好那么一点点,也不至于直接导致太上皇被活捉。
大明的皇帝被活捉了啊,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好好的大明,瞬间被拔到了能与大宋相提并论的高度。
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