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十四,你只是厌恶他们手上沾的血,厌倦他们人欲横流、矫言伪行。你同十七相似,与我们亦是不同的。”
“不,十一。我早已经明白,这些从来是根植于人之本性中的东西,我再厌恶,只要我还是人,便摆脱不了。所以,我不再厌恶了,厌恶太耗心力,我只是疲倦罢了。那个地方,我再也回不去,也幸好不用再回去。我不用再看那些年轻人眼里的朝气是怎么被磨灭的,也不用再看清清白白的心是怎么被染黑的。”
风吹开花白的散发,被称做十一的老头脸上浮起一个笑来,“十四,你是感到无可奈何罢。”
竹竿儿也露出个笑,“……无可奈何,是也。想我少年时候,得国教教宗亲赞,受国主青眼,胸中壮志凌云,以为自己可辟地开天,干出一番大事业来……如梦幻泡影,都恍若隔世了。一国之大,上有国主,下有百官。天道之言遮天蔽日,无数先贤淹没在万古长河之中,而我,又算得上什么呢。”
“人力不及之事数也数不清,在这洪流之中,没有人能不被激流裹挟,不必为此苛责。再滔天蔽日的浪潮,也总有平息的一天,只是不在你我之辈罢了。”
竹竿儿沉默了一会儿,“长夜难明,不知还要等多久,这黑暗中,又还要死多少人。”
老头十一仰头望着太阳,耀目的日光刺得他微微眯起眼,“这便是你我的不同。你终还是挂怀苍生。要我说,刽子手与受难者一般模样,无一不是蜉蝣蝼蚁。生本无可喜,死亦无可忧,生死原无边界,从黑暗中来,归黑暗中去。”
竹竿儿摆摆头,默然不语。
“天行有律,人世无常,”老头十一撑着地站起来,“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老头儿笑叹着走向远方。
竹竿在原地坐片刻,也跟上老头儿去了。
玄应自树林中钻出来,听着那老头儿的声音愈来愈远。
“天行有律,人世无常。”他低声轻喃。
那老头善恶不分,生死不论,以天玄的教义来说,简直错得离谱。假若他的剑灵听见这番对话,定会与他论道吧?剑灵会说什么呢?
他取下玄清剑,像从前一样缓缓抚过刻满精致暗纹的剑鞘。
玄清,你还要睡多久呢?
又行了半日,林地愈加宽阔平坦,地上偶有车辙与蹄印,慢慢有了些人的气息。
走上官道,路边时而开始出现几间茶水铺,驿庄、客栈也有。但玄应身上除了沉潜他们赠予的衣物与食物之外,身无分文。
路上除了偶遇车马,人并不多。行过一片竹林,却听得人声嘈杂。
上前一看,竹林后露出一座小石桥,架在一片溪水上。石栏边残留着一点儿还未化开的白雪,石桥路面上却干净,似乎平日里有很多人走,雪被踩成霜,又化作水。
玄应沿着小桥过了溪水,见诸多布衣短褐的百姓来来往往,原是一座道观。
仰头,那道观匾额上题着金光闪闪的三个大字:玄尘观。
……玄尘观?
玄应诧异一瞬,抬脚往观众走去。
天祖像高高立在堂中,前来拜谒的人有些多,玄应被挤在门后的角落里,只望得见小半个雕像。
自绰绰人影中,玄应看清,天祖像前,除了俯拜的百姓,还有一端坐的白衣道长。
他不自觉拨开人群,朝那一位道长走去。
玄应终于挤到天祖像脚下,却并未跪拜,如同堕入梦境一般直愣愣站着。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唤了句背对他跪坐的人,“道长。”
那位道长似有所感,微微回过身,“这位小友?”
不是玄尘。
只看到小半张脸,听到这人说话的语气和声音,玄应已经确定。
果然,梦从来都是梦啊。人死不能复生。
“我一路长途跋涉而来,风餐露宿。幸而到此,不知道长可否允我借宿一宿?”
白衣道长起身,“自然,小友随我来罢。”
道长不疾不徐往后院走,玄应跟在他身后。玄应不由忆起那场梦。不知在此处可能等到陈阿多?
“道长,我欲前往鹿苏探望母亲,路上错失了方向。不知道长可清楚去鹿苏的路该怎么走?”
“小友错失了方向?”道长似是微感诧异,放缓了脚步,“此处与鹿苏已很近了。再往西南步行一日,夜幕前便可抵达。”
玄应亦感到惊讶,想起陈阿多说他总是陪着母亲去拜访玄初观,“道长可知,鹿苏附近可还有个玄初观?”
道长尚未回答,玄应忽而顿了脚步。
倚着院墙,光秃秃的枝丫下靠了一块灰蒙蒙的匾额。
“玄初观?小友初来此地,有所不知,此观原名便是玄初。”道长回答。
玄应不由往那块匾额走去,蹲下来,拂去“初”字上沾附的泥沙。
“原是……如此。”玄应的声音很轻。
道长走到他身旁,见他望着那块旧匾额,神色低落,便问道:“怎了,小友?”
“……来寻母亲的路上,有一位友人曾和我说,鹿苏附近有一座玄初观,却不想已改名了……是近来才更名的?”
“正是。原本天玄道观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