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纱低垂,珠帘轻晃,屋内的屏风上点翠山水,几案旁香炉升烟,是一处风雅妙地。
傅玮掀开帘子进来,室内温暖馨香,庭中传来三两琵琶声,如春鸟脆鸣,在冬日里衬出一派春意。
“爸。”傅玮上前面,在软榻坐下,垂目扫过案上一应摆开的茶具。
另一边软榻上坐着的正是傅晖。他的鬓发未染白霜,但身材已有些发福,手上挂着一串佛珠,周身有一种压抑着的威严气势。
“这是水芝园新上的茶?”傅玮嗅了嗅茶仓中的茶叶,淡淡的松香夹杂着几分横冲直撞的烟熏气味,是红茶。
“不是,这是偶然得赠的,武夷的正山小种。我喝了觉得颇有意趣,你应该挺喜欢。”
“谢谢爸了,不过我是喜欢喝茶,不是喜欢泡茶,怎么不让她们泡上。”傅玮嘴上虽抱怨着,见炉上的水已初沸,还是拾起桌上的茶匙,慢吞吞将茶叶拨入茶荷。
傅晖一笑,“是怕你手生咯。”
茶汤清透橙黄,入口顺滑醇香,甘爽生津,余味悠长。傅玮品过茶,眼睛亮了亮,“正山小种也喝过不少,回味这么甘甜的还是少见。”
他从小待在傅晖身边,傅晖年纪上来以后戒了酒,开始喝茶。他也跟着喜欢上品茶,只是六类茶中,他只偏爱红茶。
这水芝园也是傅家的产业,因着傅晖喜欢喝茶而造。茶室为了清幽,在城郊依山而建。庭中引山间水筑了一方芙蓉渠,四面修筑茶室,每每中庭奏曲,四方可闻。
喝过茶,傅晖先行离开了。傅玮送他至门口,回来时候看见青白软垫上一根黑发。他俯身拾起,捏在指尖发了会儿呆,最后用纸包起来放入衣袋,一口气喝完了杯中残茶。
这日入夜,卧室内晚间总是亮着的那盏灯在黑暗里静默着,露台的门开了半扇,隔着如雾的月色,隐隐可见一个人影坐在屋外。
阮清穿上外套,推开露台的门,见傅珉披衣而坐,正抬头望着月亮。
孤月一弯,清清冷冷地悬在夜空。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傅珉回过头,一见阮清便笑了。
于是阮清知道,是“他”来了。
傅珉习惯在晚间靠在床头看书。但他不同,如果在夜半醒来,他总是看一会儿阮清,又看一会儿月亮。
只是,最近“他”出现的频率有些高了。
“来坐这儿。”他拍了拍身旁的椅子,望向阮清,眼睛在蒙蒙夜色中格外清亮,像一望而可见底的溪水。
阮清在他身旁坐下,“在看月亮?”
“嗯,”他小心翼翼轻触阮清搭在椅沿的手,像在试探,“月亮很远,但你很近。”
一伸手就能碰到。
阮清没收回手,但也没接话。她对他的感觉有点儿复杂,他与傅珉是截然不同的反面,他似乎总是说一些深情款款的话,可实际上,阮清与他见面的次数一双手就能数得过来。
“怎么不说话了,”他侧过身盯着阮清,眼睛亮晶晶,“我很想听你说话。”
“好啊,那……和我说说,你是怎样出现的?”她再次问了这个问题。
他垂眸想了一会儿,“我只知道很早很早以前我就存在了。刚醒来那会儿,天也像现在一样,总是黑的,我会做一整夜的噩梦,于是不敢睡觉。”
阮清看着他,轻轻地问,“……后来呢?”
“后来……我见到了他的医生,但他的医生并不知道那就是我。他们都希望我别再出现,于是我渐渐学会了忘记那些东西,我知道每一次我出现,都是因为他想起那些事情。后来我真的忘记了,”说这些话时,他的神色苍白,好似月色在他脸上凝成了霜,“但我觉得,身体里空了一个洞,每一刻都在吞噬着我,这种感觉很难受,于是我就不再出现了。”
“……原来你很早就存在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下,像春风破开冰面,“其实,小的时候,我的妈妈非常非常爱我。但是因为一些意外,她很早就离我而去了。我那时候太小,没有办法承受这样的打击,于是我躲起来,创造出了他,让他来保护我。”
阮清怔了怔,望着他的眼睛,“……是这样吗?”
他忽然握紧阮清的手,却垂头避开了她的眼神,“……我很希望是这样。但是很可惜,这只是一个玩笑。我很贪心,但是我没办法骗你,其实我,”他的声音顿了顿,像是在积蓄勇气,“其实我只是他不要的那一部分。他不要的痛苦,他不要的感情,催生了我。”
阮清一瞬不瞬望着他,好像看见一簇脆弱的魂灵于夜风中摇曳,忽明忽暗,摇摇欲坠。她下意识反握住他的手,握得很紧,似乎这样就能稳住那明灭的魂灵,给他一点儿力量,让他亮得再久一点。
他看着阮清反握住自己的手,露出一个有些孩子气的、高兴的笑,“但是后来,我醒来那一天看见了你,”他望向阮清的眼睛里有一簇小火苗在跃动,“我感觉到,身体里那个不断吞噬着我的空洞被填满了。”
面对那纯粹的笑容,她忽然记起在那盏灯下,他曾说——
“他只权衡利弊,而我把真心给你。”
现在她终于理解了“他”的存在——对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