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温韦没被阿根那双赤红的眼眸吓到。 穷途末路者，他见得多了。 所以姜温韦不仅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说得很深入了。 因为阿根已经开口说话——让沉默赴死的犯人开口反而是最难的，但只要他开了口，那就等于封闭的沙漏突然多了一道口子，里面的沙子就会疯狂地倾泻而出。 人也是这样。 当从不想说话变成不吐不快时，那他心中压抑了很久的倾诉欲就会喷涌而出。 他会反驳，会抗争。 姜温韦佯装失望地摇头，叹道。 “知道吗？你越让我闭嘴，就越证明我说的是正确的，你恼羞成怒了。” “抓捕你的人说你天生巨力，可惜了，明明是一个多好的可以投军从戎的机会，却被你生生浪费。 若是你应了朝廷的征召，成了兵，斩获了战功，再习得几个字，读过几本书，学会一些礼义廉耻，你便不会有今日之祸了。 因为知廉耻你不会再做出这种事来。” 姜温韦说前半句话的时候，不愿意承认自己恼羞成怒的阿根本想再次沉默，却不想被他后面的话再次激起了火气。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刺激，被压抑，怒火终于冲破了阿根心中的束缚，犹如猛虎咆哮，倾泻而出。 他对着姜温韦猛的嘶吼道。 “哈？读书，习字，礼义廉耻？？你在说什么狗屁！” “你当我们不想吗？你当我们不愿吗？我们做梦都想改变自己和家人族人的现状，可是我们必须要该死的先活下来！” “你们这些大人物全都高高在上，生来就得家族庇佑，自是什么都不缺，你们能体会到那种饿到要和野狗在乱葬岗抢食的痛苦吗？！ 你们体会不到！！！ 那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家人一点一点生机流逝死在自己眼前、而你却无能为力的感觉，你们有吗？？？ 你们根本不会有！！！” “从出生开始我就想着要怎么不折手段地活下去，礼义廉耻？呵！那玩意儿有什么用？！ 能在我阿爹被迫服徭役的时候救他回来吗？！ 能在阿娘快要饿死的时候当饭吃吗？！ 能在阿弟阿妹被人欺辱人命当草芥的时候报复回去吗？！ 都不能！！！” “而造成这一切悲剧的，就是你们这些朝廷的走狗！！我恨不能屠了你们满门！！ 所以我杀向知同有什么错？我杀一个大贪官有什么错？！ 我救了大家，我救了千千万万个处在水深火热里的庶黎百姓，我为何不是英雄？！！” 坐在一旁时不时被秦桓一个眼神制止住想要开口说话欲望的江南百官们一阵骚动。 招了？ 这就招了？！ 向大人真是这个什么都不是的草民、不，刁民杀的？？！ 他怎么敢？！ 他怎么能？！！ 姜温韦静静地蹲在那里，听阿根咆哮完心中苦闷和怨恨，看着他痛苦地大喘着粗气，像是一头濒临死亡即将发狂的野兽，眼里布满了红血丝。 他终于缓缓站了起来。 他收起了嘴角标志性的温润微笑，这次，他真高高在上地向下俯视着阿根。 原本还对此不在意的阿根，顿时恶狠狠地仰起头，赤红的眼眸死死盯着姜温韦淡漠的眼神，像是要将他咬碎。 “因为你蠢。” 姜温韦的面容清俊儒雅，但说出口的话却毫不留情。 “今日你杀了向知同，明日就会有赵知同、钱知同、孙知同、李知同……就连朝廷都无能为力的贪污，你杀得完吗？ 你以为杀了向知同你们就可以活下来，但殊不知你们还能有力气活到现在，却正是因为你口中的这个罪大恶极的大贪官。 你杀了一个这么多年唯一愿意为了你们考虑的大官。” “呵！”阿根口中溢出一声冷笑。 姜温韦挑眉：“不信？” 他点点头：“好，看在你这么爽快就招供的份上，我告诉你你为什么蠢，也好让你死个明白。” “你能说出今日这番话，一是因为你没有敬畏心，再加上未曾读书明理，了解得不够多，二是火没烧到你自己身上。 你也是知道心疼自己爹娘弟妹的人，倘若有一天，你的家人也被人打着正义的名义全屠杀了，别人还说杀得好，你还会说出今日这番话吗？ 我知道，结局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你不信我这个类比，觉得自己和自己的家人不会做出这种天怒人怨惹人灭满门的事。 可你想想你现在。 若非是他们早已命归黄泉，单凭你今日所作所为，他们什么都没做就会被人屠杀。 他们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一天吗？ 没有，就像那些你觉得你该屠满门的人也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今日之祸。” 姜温韦的眼眸漆黑如深渊，幽然道。 “但贪官清官真的就是这么非黑即白的事情吗？ 你所说的大贪官向知同，他虽然贪财，但他治下百姓却安居乐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至少在这个到处是流民的混乱之时，他们虽过得清贫，却能有屋可住，有衣可穿，有粮可种，有水可食。 这已经比绝大多数的百姓要过得好了。 可你再看看一些清官的治下。 他们的清廉之名举国皆知，甚至曾被帝王称赞，但他治下百姓，一个个骨瘦如柴，甚至卖儿卖女，人皆相食。 你能说清官就比贪官好吗？现在，你还觉得贪官一家就该杀吗？” “若真是如此，你们全家当年就不应该在清官的治下活不下去了，才转头举家搬迁的来到你所谓的大贪官的治下，甚至还被人家的管家给救了。 他怜你家中困苦，而你又一身巨力，哪怕你不愿从军，也愿给你个机会，让你在府中当一个小厮，最后还成了管事。 若非他当初的这一点心善，或许这辈子，你都不一定能走到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