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时光总给人一种流逝很快的感觉,吃罢晚饭,已经过了晚间九点钟。
重回这个时代的第一个夜晚,苏杭很想陪父母一起看完两集《武则天》,却不得不推说还有作业提前上楼。作业是真的,但其实不多,以往经常是早自习或者白日课间悄悄赶一下就能完成。
这次当然是另外的心思。
拎着书包,还有母亲塞过来的两个桃子,苏杭穿过堂屋西侧的楼梯间来到二楼,他的屋子就在楼梯间出口旁,堂屋正上方,屋门开在东侧。
二楼另一间是家里的储物室。
搜寻记忆,苏杭不用看也知道,父亲今天刚刚带回的两袋麦子就在里面,都是黄色的尿素袋子,满满两袋,一袋有一百二十多斤。这年代交通并不方便,父亲又不可能舍得反复雇车,也不知是如何从五十多里外辗转搬运回来。
开了门,按开灯,又是陌生里透着异常熟悉的场景。
不到12平米的房间,里侧是一张木板床,床上铺着蓝白格纹床单,印有黑猫警长图案的浅绿色夏凉被卷在床里。西侧床头是一张刷了清漆的简易书桌,不带柜子,只有三个抽屉。
书桌再外面是一台白色衣柜。
另外,挨着门的东侧墙壁上挂着一副世界地图,九十年代是不学地理的一代,苏杭对世界主要国家的地理位置却很熟悉,都是因为这张地图。
除了地图,就没有其他明星海报之类的张贴。
苏杭喜欢听歌,喜欢电视,也喜欢电影,却从来不到追星的程度。
因为苏杭只会单纯地喜欢恰好符合他口味的某一首歌,某一部剧集,或者某一部电影,却从来不会因此去刻意追寻相关歌星影星的其他作品,更别说崇拜歌星影星本人。
记得很久以前在南方那座影视城,谈起这一点,某个记忆从模糊又转为清晰的姑娘就说,他是一个骨子里骄傲又冷漠的人,无痴无癖,不可与交。
苏杭当时无言以对,只是反问:“那你呢?”
甘欣叼着烟,依旧一身张扬的红衣,无骨蛇般陷在酒店靠窗的单人沙发里。弥散的烟雾中,气质颓然而迷艳,却故意粗着嗓子学张老三:“俺也一样。”
苏杭觉得,后来回乡,自己应该算是用不断精进的书法证伪了甘欣的定论。
人只要放下了野心,不再去背负,不再想攀爬,不再奢望各种求而不得,自然会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去痴癖于某些东西,并且投入深情,做到极致。
然而,那到底又算什么?
拿起?
还是放下?
关了门,打开东墙边的落地扇,调了调方向,苏杭来到书桌旁,放下背包和两个桃子,拉开同样只刷了清漆的靠背椅坐下。
打量面前。
书桌左侧是一台熊猫牌收录机,进入初中那年父母给自己买来,说是学英语用,其实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听歌。
收录机旁堆着五六盒磁带,更多磁带在左侧抽屉里。
中间是一排类型杂乱的书籍,《现代汉语词典》、《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废都》、《安徒生童话》、《高中数学基础手册》、《天龙八部》、《书法名帖》、《鲁迅文集》、《好兵帅克》、《红楼梦》、《百年孤独》,等等。
初中时开始偶尔买书,没什么针对性,感兴趣了,零花钱也够,就会买下。眼前只是一部分,另外还有三大箱子书籍塞在床底,但那就主要是上学以来的各种课本。
比起其他将课外书当成洪水猛兽的家长,父母对于苏杭读这些书籍表现的很宽容,只是偶尔提醒几句别影响正常学习。
苏杭也因此不需要藏藏匿匿,就这么大喇喇地摆在桌上。
而且,也确实没影响到学习。
苏杭的学习成绩从来都是温温吞吞不上不下。
苏杭不笨,曾经,只是如同这个年龄段很多少年一样,不知道为什么要学,觉得学了没用,也就没有动力。
后来明白了,也只是后来了。
书籍右侧是一只竹制笔筒,小学一次陪父母回老家,截了爷爷家一根毛竹得来,笔筒上刻了‘有志者,事竟成’六个字,这是初二一个夜晚的杰作。笔筒内钢笔、毛笔、铅笔一应俱全,笔筒旁还有两瓶墨水,一瓶蓝色的钢笔墨水,一瓶黑色的毛笔墨水。
再旁是一份台历,6月份已经画了近半的叉。
书桌最右角是浅绿色的荧光台灯。
台灯基座上还嵌着一个方型闹钟,看时间,现在是晚上的9点17分。
苏杭扫视一遍,只觉得,眼前这一切,都不是再见时的某种似曾相识,依旧是异常的清晰。
伸手打开台灯,顿了顿,苏杭又起身去关掉了大灯,重新回来坐下,再次看向眼前,伸手抽出那本《书法名帖》,翻开,很快找到两张一元面值纸币,红色的第四代人民币,再翻,还有一张紫色的五角纸币。
只是看了眼,苏杭就把纸币和书本重新放回,转向竹制笔筒,拿过来,将各种笔抽出,稍稍回忆,无声念了一句:“大概……一块五。”
翻转笔筒,倒出底部的各种硬币。
拢在一起数了数,并不是一次性丢进去的二三十枚各种面值硬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