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前骤然刮过一阵风,刚才还坐着人的木椅一下子空了,只剩一只盛满鲜血、波痕荡漾的茶杯证明刚才有人来过。
[多谢莫小友,我明早再来找你拿药。]这是莫惊春收到的最后一句话。
下一刻,木窗被一只纤长苍白、骨骼分明的手推开,紧接着,一个身着如云白衫的人翻进了屋。
来人骨骼清癯,面若白芙蓉,血色淡薄,看上去比莫惊春还病弱,手中却牢牢握着一把雪亮长剑,剑上刻字,“忘尘”。
他轻转凤目,审慎的目光扫过全屋,最后落到桌案上还温热的一杯血中。
“朝莱?你回来了。”莫惊春转身向他,面容中带着喜悦。
[是我。]孟朝莱走向莫惊春,拉起他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仔细检查了一遍,葱白的指尖沾了些墨渍,除此以外,再没别的污迹了。
桌上的血应当是刚才坐在这里的人自己取出的。
[刚才有人来过?]孟朝莱问。
“一位母亲的故友前辈,他中了毒,来找我看病。”
不知道是哪个字触动了孟朝莱,他骤然眉头紧锁,神情严肃,但莫惊春什么也看不见,仍淡淡笑着。
孟朝莱看他这般平静,也逐渐收敛起肃容:[既然是前辈,明日也该为我引见。]
莫惊春忍不住更笑:“他是我母亲故友,我合该对他称一声前辈,可你是剑阁阁主,又有几个人敢在你面前自称前辈?”
孟朝莱还想说些什么,但莫惊春已经反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莫惊春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却看是朝向孟朝莱的方向,仰起头:“既然你回来了,晚上陪我去采玉山娇吧,小柴胡还是太傻了。”
贴在墙上的两米高之人听到自己的名字,探了探脑袋。
孟朝莱凝视着覆在莫惊春眼上的白纱,好一会儿,才轻笑道:“好。”
[好。]
-
孟沉霜在感知到忘尘剑气息的瞬间脚底抹油飞速溜走,成功避免了一场师徒相残、欺师灭祖的惨案。
他从隔壁客房跳窗逃走,顺着客店背后的小巷跑出了三里地。
莫惊春每隔三十年都会在霜降前后来到苍柳山的原因很简单,他来采一种三十年一开花的灵药,玉山娇。
采得玉山娇,便可为孟朝莱炼药治病。
孟沉霜这位徒弟天资卓绝,七窍玲珑,只可惜天生体弱多病。
不过有灵药与修为吊着一口气,倒也死不了,孟沉霜上诛仙台前安排后事,放心地将剑阁阁主之位交给了他。
玉山娇只在子时绽放,莫惊春与孟朝莱今夜是不会歇下了。
孟沉霜收敛好了身上的魔气,但保险起见,他还是在镇上寻了个阴气重的地方落脚,靠着阴气掩盖魔气,以免被孟朝莱发现,然后被杀魔灭口。
至于什么地方阴气重?
孟沉霜有两个选择,镇中义庄,镇外乱葬岗。
问就是他选义庄,至少义庄里的尸体都被好好装进了棺材里。
夜幕降临,四野沉寂,整个归柳镇之剩下冷风吹动灵幡的哗啦响声。
义庄正门口有个抱着灯笼打瞌睡的守夜人,孟沉霜便走后院围墙翻了进去。
落地便是满院棺木挨挨挤挤,几乎找不到下脚的地方,墙根处竟还有不少棺材层层叠叠堆成了一畧。
孟沉霜艰难地找了个檐角下空地,席地而坐。
被这么多棺材包围,想要立刻入睡实在太为难活人,孟沉霜没什么事可做,只能盯着棺材发呆。
因疫病而死的尸体会被尽快烧掉埋葬,送来义庄暂存的尸体反而不是受疫病之难者。
孟沉霜之前从镇子上仅剩下的那些百姓口中的议论得知,疫病今夏才发生,而义庄里堆积然山的棺材和镇上永远飘荡的白色魂帆从三年前就存在了。
大旱、饥荒、蝗灾、疫病……归柳镇仿佛中了某种诅咒。
死亡一茬接一茬地到来,义庄里甚至有放了了两年还未下葬的棺材,要么是因为死者亲属已经在人心惶惶中举家逃离,要么是这一家人全部死绝,再无人为其殡葬。
此为天灾,非是人祸。
镇中井水枯竭,镇外溪流干涸,即使朝廷愿意出钱出力兴修水利,却仍是杯水车薪。
就连莫惊春今日诊病布药,也只是螳臂当车。
孟朝莱上剑阁前,生在凡间帝王家,不会看不懂眼前是一出死局。
但毕竟医者仁心,尽人事,听天命,孟朝莱从不拦他。
秋夜寒凉,归柳镇干燥少雨,夜里气温降得更快,孟沉霜靠着的青石板很快耗尽了热气,凉意刺骨。
堕魔躯体本生来炎热,但他毒伤未愈,火气不足,略觉几分寒凉。
他站起身,摸了摸身前的樟木棺材,忽然也有点想给自己找个木头棺材躺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