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有莫惊春一并送来的令牌,孟朝莱御剑入天上都时一路畅通无阻。
团团白云自他腰侧脚边掠过,高空万里青碧。
行至白心楼,二层小楼玉门紧闭,楼中似乎暂时无人,孟朝莱收了剑在门外等待,檐角的灯笼上忽然亮起一行灵力字迹:朝莱,若我有事未归,你先入内暂坐。静之留。
孟朝莱心中升起几分犹疑。
在八因山上二人几近针锋相对、反目成仇,如今静之这么快就平静下来,能对他以礼相待了吗?
不过进了门,看到屋内几案上散落着未收的几本书,孟朝莱不由得哂笑一声,收了这半分疑虑。
《傀人术》、《九机毒书》、《宝错图毒记》……
莫惊春性情平和柔弱,做什么事都淡然,决心给人下毒时也淡然,心里那条坎很低,稍一抬脚就能跨过去,没有什么歇斯底里、怒形于色。
孟朝莱翻了翻《傀人术》,上面说用活人炼出来的傀儡魂魄不散,但只能听命于主人。
他放下书,环视一圈,把屋中的茶壶、水杯、餐点都仔细看了一遍,最后目光定格于花案上放着的玉香炉。
袅袅婷婷的烟气从镂空花样中飘荡而出,龙涎为表,但靠近了,就能闻到浓烈复杂的药香味。
孟朝莱没有在莫惊春身边闻到过这样的气味,嗅了几口,便觉头脑有几分昏沉。
于是解剑放在一旁的博古架上,寻到一张木榻端坐,理正发冠与衣襟,任由这药香催昏自己的神志。
炉中的香很快燃尽最后一分,烟气被窗缝间涌入的清风吹散。
莫惊春正匆匆往白心楼赶。
裴从月在文渊台玩闹时,不小心撞倒一杯茶,泼在莫惊春的浅色衣衫上,除尘咒去不掉这青水欢茶渍,他只得回白心楼更衣。
一推开门,忽见一道白衣人影倒在房中木榻上,莫惊春被吓了一跳。
看清这人是谁后,登时一股寒意自脚底直窜天灵盖,后背瞬间冷汗涔涔。
莫惊春在门口僵直地站了许久,见孟朝莱似乎是睡了过去,没发觉他回来,转身就想逃,可孟朝莱脸上难受的神情却绊住了他的脚步。
是睡着后魇住了吗?
他衣冠凌乱,满额是汗,似乎很不好受。
莫惊春看了眼放在旁边的忘尘剑,挪步过去,把剑移得更远了,随后才小心地靠近木榻。
粗重而急促的呼吸声逐渐入耳,孟朝莱脖颈潮红,莫惊春摸了摸他的额头。
烫得能烧水了。
有什么噩梦会让孟朝莱这么痛苦?
不,不对……孟朝莱怎么会跑上天上都,冲进自己房里睡觉?
孟朝莱昏睡不醒,莫惊春给他擦了擦眼睫上的汗,探他的手,给他把脉。
手指刚一碰上他的脉门,孟朝莱猛地睁开了眼。
莫惊春脸上的血色唰地退尽,下意识撤开给他擦汗的手,另一只手也
正要退,却被孟朝莱反手抓紧。
孟朝莱的眼睛里布满了鼓胀的血丝。
他牢牢盯紧了眼前人,莫惊春近乎被他看得心脏停跳,却忽然发现孟朝莱的瞳孔不受控制地放大缩小,似乎根本没办法聚焦。
莫惊春:“孟朝莱,你怎么了?”
孟朝莱的眼皮眨了一下,似乎模糊地意识到了什么,手指深深嵌进莫惊春的手腕中。
莫惊春吃痛:“你干什么!”
孟朝莱猛然惊醒,一把甩开他的手,惊道:“滚!离我远点!”
莫惊春摔在桌边,又惧又怒:“孟朝莱你——”
可孟朝莱看上去比他还要恐惧,翻身下榻近乎连滚带爬地缩进墙角。
孟朝莱手上脸上蹭出数道伤痕,血珠溢出,可他脸上的潮红竟比这血还浓。
莫惊春不明所以,恐惧、气愤、委屈一齐涌上心头,搅和在一起,让他浑身战栗。
明明他还什么都没做,只是躲得远远的,为什么孟朝莱又这样蛮不讲理地闯进他的生活,冲他发火,叫他滚?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难道是遇见孟朝莱这个人吗?
莫惊春从地上爬起来,捡起刚藏起来的忘尘剑,拔剑出鞘,双手握住剑柄,一步一步走向孟朝莱。
孟朝莱像只瘦骨嶙峋的野兽般缩在角落里,牙关打颤,似乎在努力压抑着什么,可他望着莫惊春的双目却如同真正的獠牙。
见莫惊春拿起了剑,他却忽然艰难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好,杀了我,现在就杀了我!”
“我不是……”莫惊春胸中的怒火和愤恨又涨几丈。
孟朝莱是觉得他拿了剑就一定是来杀人的?
他在孟朝莱心中到底是什么形象?不是柔弱可欺至极,就是凶恶狠心至极么!
“快杀了我!”孟朝莱的手指几乎要抓进地里,留下一长串鲜红的血痕。
“我要是不呢?”
这是莫惊春第一次在孟朝莱脸上看到近乎绝望的神情。
记忆的洪流忽然倾泻而来,八因山上,翠竹林中,自己捧剑让孟朝莱杀他时,孟朝莱也同自己一样怒不可遏吗?
“我要控制不住了,现在就杀了我,否则你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