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英听了余娇的话,俊美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淡漠,他低头看着余娇,语气难辨的道,“若有一医者,家里世代行医,救人性命无数,却因不曾救回一绝症患者,被其家属迁怒杀身泄愤,你还觉得人命皆重吗?”
余娇心中一悸,程英说的这些话,正是她所亲身经历过的。
师哥傅川,正是因为医闹,为护她而死。
余娇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曾也恨过,挣扎过,煎熬过。
最悲伤的那段时日,她恨不得自己从未跟着爷爷学过医术,为什么她救了那么多人,引以为傲的医生职业,害死了师哥!
“可是,我们不能因为偶尔的下雨,便憎恶出行,不能因为一个城市出现过地震,就憎恶那片埋葬了亲人,但也曾哺育过你的土地,不能因为一个负心汉,就杀尽天下的男人,更不能因为曾有人以德报怨,手段偏激的伤害过你,就对这世间所有人和事都心生失望。
毕竟这只是个例,是意外。”
余娇瞳光温和的看着程英,莫名的,她觉得这一刻的程英,并非是那个高高在上权倾天下的奸宦,他们是有共鸣的。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程英偏执的道,“这世上并无感同身受,你虽是医者,却从未亲历过这种事情,才能心无怨愤。”
程英似不想再说这个话题,看了眼腕上的黑木佛珠,道,“那几人身手太差了,真遇到麻烦,仅凭他们根本无法护你周全,本公让夏宁带他们去东厂训上一段时日,再还你。”
余娇顿时大喜,她还以为程英真的要将云霄几人拖去喂养在离宫里的凶兽,她在宫里听薛贵妃说起过离宫,那里不光养了豹子,还有野狼和老虎,以供圣上玩乐。
“多谢义父宽宏大量!”余娇大松了一口气,赶忙朝程英道谢。
程英抬手在她脑门上轻弹了下,“小没良心的,你回去好好思思想想,本公待你到底如何!”
车帘被放下,小厮驾车缓缓离开,余娇忍不住揭开车窗的帘子,回身去看程英,其实她刚才有句话忘了说。
你怎知我没经历过那样的事呢?
程英长身玉立,站在浓稠的夜色之中,身影孤寂,周身像是浸染了终古的寒霜悲凉,余娇莫名的觉得他其实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马车驶出了赤鸢胡同,她松手放下了帘子,脑海中还回响着程英方才所说的那番话,她前世花了很长时间去梳理自己的心理问题,毋庸置疑,余娇这一刻几乎是确信,程英这个人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
他应是经历十分惨痛而又刻骨的事,留下了心理创伤,不仅是对人,乃至整个世界,都心生怨怼和憎恨。
他行事放纵,无所顾忌,树敌无数,冯皇后与薛贵妃的橄榄枝一并不理会,根本不为以后筹谋,程英身在权力中心,应深知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却好似根本不在意以后会是个什么下场,活的有今朝无明日,极为消极。
或许是因为程英随口说的那件事,正是余娇感同身受的,她突然觉得不该总是敷衍应付程英,视他如洪水猛兽避之不及,义父这两个字唤的多了,也理当该尽到一个做义女的本分。
崔府后门传来咯吱一声轻响,一道清瘦的人影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小厮,那小厮机警的站在门内,替两人望风。
卫黎初站在阴影里,他身着月白宽袖散袍,与白日着装完全不同,他低声与来人道,“程英待三表妹的确与旁人不同,连带东厂的人都对她恭敬有加。”
“多谢。”来人微微抬头,半张侧脸露在月光下,赫然是崔慕白,他道,“你所查的人有下落了?”..
卫黎初从怀中摸出一把药包,“帮我一个忙,我要再探西郊梅园念劬塔,你在翰林院消息灵通,程英在宫内脱不开身时,帮我引开念劬塔守阁人和东厂的走狗。”
崔慕白看了眼药包,没去接,“这些份量用完,我便时日无多了吧?”
卫黎初笑了笑,“你本就时日无多,与暴死相比,难道你更想死在二……”
“闭嘴。”崔慕白冷脸抓过卫黎初掌心的药包,“我当初说过,只送你那道人的一个消息,可没答应过帮你与程英作对,程英是什么人?东厂的厉害,你心里应当清楚,我可没这么大的能耐,也没有人手能帮你引开东厂的人。”
卫黎初似笑非笑,“你想利用三表妹,难道不是在算计程英?在我面前,就没必要遮遮掩掩了。”
崔慕白闭了闭眼,满脸都是阴翳,与一贯的温煦君子形象相去甚远,他沉声道,“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