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说,他没有劝过哪怕一次酒。
他只是在对方杯中见底时,才临时动手,在对方静声的等待中为其续上。
为了不让对方醉太快,他甚至本是只想特调一种,结果却被对方期许了另一种,或许哪怕不依赖器具,她也对酒量很自信吧……怀着这样的猜测,奥默如她所愿地展示着复刻能力,然后听着她从一切的开始讲述。
残忍的手术式传承法术,漫长却反馈极差的追索,为追索所付出的一切,时日无多愈发激进、疯狂的行事,与那浑噩的纠结途中,听闻异世界所燃起的希望。
到最后,是瞧见那希望是如此盛大、如此触手可及时的荒诞,将她推入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疯狂。
他细心倾听着这漫长的故事,这是尽管畸形、扭曲,也仍是能让他听得津津有味的故事。
奥默林顿这十九年来听过许多的故事,却少有异世界的珍藏,更少有涉及半生的旅途,尽管对如今的霍尔海雅而言,八九十岁大抵也不算是终点。
接触了联邦这边的源能修行之后,她有大把的机会延长寿命,甚至能胜过那曾视作终点的羽蛇先祖。
这或许是继他那记不清晰的令之往事后,第二次接触到的他者人生。
所以他希望延长。
但那讲述者却似兴之所至,将他递回桌台的酒杯,自然而然的一杯又一杯地提起,到中途时,那对如绿玛瑙般的双眼中,就已添上了几分湿润。
委实说,奥默很担心她中途倒下。
事已至此,他最初考虑过的拼酒都已不存在,他都没多少机会喝,倒是对方一直在喝。
并在那一杯杯中,话题时常歪斜。
甚至会提到她的法杖。
图书馆。
法杖并不叫图书馆,可她那法杖的顶端内部,的确有着一座小小的‘图书馆’,以一个盒子的模样呈现。那是羽蛇一族数百年的历史,正如她那总是以当时最坚固的材料制成的外骨骼,以及那为坚韧至极编制的新型纤维外袍。
这三者分别代表了‘孤高’、‘翅膀’、‘皮肤’。
羽蛇的翅膀坚如金铁,绝不可脱下。
羽蛇的皮肤刀枪不入,绝不可放松。
羽蛇的孤高无人能及,绝不可外显。
她的父母、祖辈,每一位羽蛇都会依照这样的传说来缔造装备,看似科幻感十足的装备之下是最原始的崇拜。
这是一族的负担,也是一族的骄傲,强大且孤高的‘羽蛇’必须做到一人应付绝大多数危险,所以她几乎不会卸下这一身的东西,他们相信,当他们脱下这些虚假的装饰时,就是回归最原始的“羽蛇”的时刻。
就像半小时前。
那时的她,在迟疑了几秒后,当着奥默的面解下了外骨骼、褪下了外袍,并将法杖斜置于桌台边。
而当后来的她拉近了椅子,以几乎要靠到他面前,且还倚着半边桌台的样子。
对她卸下的装备如数家珍时,奥默便想起她那时的迟疑。
沉默。
只能沉默。
哪怕在昨日的网络对话中,他便已然透过文字察觉到了一份惊人的重力,可当那重力场真正展露正体,他还是难免会在心头感慨:
草率了。
知晓秘密的同时你就要承担那份秘密的重量,而他感受到的重量,并不只是一张怪兽卡片的分量。
这是比人生更甚的重量。
哪怕她原本的人生只是四十二年,但这份纯粹至极的仪式感,绝非来自她42年的坚持。
这的确是一族的传承,而之所以要说一族,好似无视了那些婴儿时便已被诅咒的受害者的意愿,便在于一句话。
“您仍然选择了这条路,不是么?”
“哪怕没有强制的枷锁,你们仍然选择了这条路。”
这是奥默说的话,源自她在不久前的上一句。
无视使命——当自我意识完全,当那童年的伤口终于结痂,每一位‘羽蛇’都会知道自己自幼便已受到怎样的迫害,那么他们当然有权利做出选择。
可奥默现在会坐在这里,就已经证明ta们的选择,证明了霍尔海雅的选择。
“是啊,”霍尔海雅轻声说,她的指尖搭在偏斜的酒杯上,迷蒙的双眼映着那身旁青年那映在大理石桌台上的虹色身影,“而且我也不甘心。”
她确实渴望着羽蛇的身姿。
看似只是打了个基础,但站在那基础之上,你会愈发发觉那夭矫身姿的魅力。
就像赛马娘们哪怕没有被赋予奔跑的义务,也会自发地渴望入学特雷森,渴望站在那追逐极速的赛场上。
那些前辈,前人,她们站在灯光璀璨的舞台上,她们站在人群欢呼的赛场上——她们在那一刻的身姿,映入每一位后继者的眼中,便是一座丰碑,引领着无数马娘自发的追逐。
这正是羽蛇这一形象,对霍尔海雅她们的意义。
愈是长大,愈是行走于发达、进步的文明,‘羽蛇’们反而愈是能够体会那翱翔的荣耀,那壮丽的身姿。
那是对强大的追逐,那是对壮丽的渴望,那是对荣耀的欢喜。
那正是她的意志,也是羽蛇那一符号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