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双手抱桶冲她泼去乌黑的水。
他们个个儿怒目圆睁,破口咒骂。
她没有听见他们在咒骂什么,因为父亲捂住了她的双眼,亦捂住了她的耳朵。
小七便问,“父亲,她做错了什么?”
父亲长叹一声,好一会儿才道,“是这个世道错了。”
她那时年幼,不明白父亲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大梁十分陌生,但父亲清瘦的怀抱依旧温暖,她唯有闻着父亲衣上苦涩的药味才有短暂的踏实心安。
她知道父亲即要将她送到从未谋面的外祖母家,便抱紧了父亲问,“父亲能不能不要丢下小七,小七害怕。”
那时的父亲已是瘦骨嶙峋,隔着衣袍能触到他凸出的肋骨。
她记得父亲的眼泪断珠似的垂到她脸上,他的声音沙哑,并没什么力气,“小七不怕......父亲会在天上看着你......”
血泡磨破了,道上的砂砾石子咯得她足底生疼。
小七仰头望向天边,这青天白日,光明灿烂,黑色的屋顶瓦当长长地向天边延展,遥遥看不见尽头。
蛾儿雪柳黄金缕,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酒旗招摇,蓟城的繁华与她毫无干系。
她想,父亲在看着她罢?
可父亲在魏国,魏国那么远呐,大抵是看不见流落燕国的女儿罢。
有稚子跑来将她撞倒在道旁,忽而又嬉笑着跑走了。
旋即有人掷来了菜叶。
开始是一人,后来是两人,三人,再后来是数不清的人。
她蜷着身子抬袖抱头,余光却瞥见了那双丝履。
她方才安放道旁是愿物有所用,眼下那穷苦姑娘正脚着那双丝履朝她扔来菜叶。
小七恍然失神。
她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但当真厌恶蓟城,当真厌恶这片燕土。
厌恶这里的每一个人,厌恶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周遭的讥笑辱骂声声入耳,乌央乌央的人头遮住了头顶的日光,小七想到在大梁游街的女子,那时她必也是如此无助罢?
她这才明白父亲说的话,是这世道错了。
小七没有什么错,错的是这纷乱的世道,错的是这崩坏的礼乐,错的是残恶无情的人心。
在这样的世道里,弱者被强者所欺,人命如猪狗草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