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你为徒,传你大法,待我死后你可承继我之法性,成就‘地上佛陀’。
你当将自身一切尽供养于我,不拘是财帛、食物,还是妻子、儿女,都该供养给我,全心全意侍奉于我。
但你这弟子,怎这般没有规矩?
与上师平起平坐不说,连好马也先供给自己骑?”精莲骑在马上,脸色阴沉地与苏午说着话。
苏午驱驰着比精莲坐骑高出近两尺的白马,一身黑色僧袍随风卷荡,这位身材高大、面容俊俏、身骑白马的僧侣,却比精莲更吸引人的眼光。
他侧目看着身畔驱马缓行的精莲,笑着说道:“尊师今下也不曾传我法门,说甚么死后令我承继法性,更是无稽之谈。
我虽拜在尊师座下,其实你我之间却没有半分实质的师徒情谊,我心底却做不到如尊敬自己的生身父母一般,尊敬你,自然不会将好东西留给你,将自身一切皆供养给你,却是更不可能。”
一般僧侣,如对‘上师’如此言语,早被上师一语咒杀。
但苏午与精莲今下局面有些微妙。
精莲意识说不定何时又会复苏——即便不复苏,苏午亦奈何不得对方,同样的,精莲也休想杀死他——二者便在此般情况下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精莲现下纵有心咒杀这个逆徒,却也无能为力。
“不尊上师,如同弃佛独行,乃是外道。
会沦入金刚地狱,永世不得解脱的。”精莲向苏午沉声说道。
苏午眨了眨眼:“尊师莫非没有上师?
尊师可将自己的一切、妻子财产食物,尽数供养给了自己的上师?”
“……”精莲不说话。
“你看,你也不曾这般做。
那你可落入过金刚地狱?”苏午笑问道。
这时,精莲看着他,语气幽幽:“我今下虽失却了过往记忆,却也有种深刻悸动、痛苦深藏于心底,那曾经一次次承受的苦痛,于我而言,已不下于金刚地狱。”
这下子,苏午又说不出话来了。
他亦清楚,对方所称的比沦入金刚地狱更痛苦的苦难,究竟是什么。
仔细想一想,若苏午被精莲如此对待,他内心亦必深觉苦痛。
精莲转回头去,仰首看了看天顶的太阳,指着天中太阳与苏午说道:“明日此时,我来为你行‘金刚菩提莲花灌顶’,灌顶仪轨结束,待我死后,你自能承继我之法性,立地证就地上佛陀。”
苏午闻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灌顶仪轨即是一种师徒密承仪轨,能将上师的威能完整移交于弟子,或是在触发某个条件以后,转移至弟子身上,亦是一种对弟子的全方位束缚,承受灌顶密承仪轨,必然将永生永世受上师钳制。
当下这个精莲究竟是真的失却了对自己仇恨的那份神智?还是在装疯卖傻?苏午今下却不清楚。
不过,对方能以灌顶密承对他,他却亦有办法同样以灌顶法门反制。
大家互相灌顶,互相都有钳制,也就等同于互相都没有钳制了。
……
天光渐收。
黑暗即将倾盖大地。
旦增身后背着一柄环首大刀,腰间还挂着那柄苏午留给他的‘大红莲胎藏’,带着拉姆与那些灰衣僧人在岔路口分道扬镳。
“给你。”
“路上留着吃。”
“那位佛爷不曾谋害我们性命,还放我们归家,我们感谢他,所以愿分些食物给你们。
毕竟你们是他的朋友。”
诸灰衣僧拿出几袋糌粑炒面、若干肉干,及至一些散碎银粒子,递给了旦增。
“谢谢,谢谢各位兄弟。”旦增接过食物与资财,与那些灰衣僧挥手作别,“黑黑寺,没有了,你们回到家后还得好好想想,怎么应对噶厦的盘查。”
“好,我们走了!”
“希望你们平安!”
灰衣僧们摆着手,走上了另一条岔路。
他们的身影被黑暗渐渐吞没。
旦增将装在小口袋里的几袋糌粑用绳索扎成了一串,背在背脊上,拉姆将那一小袋肉干与银粒子装在一起,跟在旦增身后,往前头的直路走去——他们从查旺村脱离,今下也不知该往何处去,只想着往远离查旺村、远离黑黑寺的地方去。
那些灰衣僧的家就在黑黑寺附近,旦增自然不能与他们一直同行,只能在半路和他们分道扬镳。
夫妻两人行在渐暗的大地上。
远方群山隐隐。
近处灌木丛生,荒草萋萋。
拉姆跟在丈夫身后,听着四周偶尔响起的一两声渡鸦叫声,脸色甚为紧张。
她稍微加快步速,离丈夫更近一些,开口小声说话,借此来纾解自己心中的紧张感:“苏——苏午说,伦珠就在我们前路上的某个地方等着我们。